第六章 君自天上来(2/2)
手指在琴弦上跳动，优美琴音自指尖流泻。
她百年修行，于他不过天上百日时光。世事变幻莫测，他如何能记？
她有些微不悦，可真是不讲理。手臂伸起，披帛自袖内射出，直直击向他。
“你本是无物，何谈转世？”
拜得天职所赐，他眼力非常好，未等血块靠近，他一手抱琴，一手比划几个手势，默念几声术语。
他身前荧光闪动，屏障四分五裂。薄唇微动，不知喃念着什么，一道更为牢固的屏障又被建起。
当两双眼对上，她一惊：“你”没等疑虑消除，她又飞向回处。
她本被葬于墓里，盗墓者挖坟窃物，随意扔她尸身在地。
远处飞来一抹丽影，足尖率先落地。她薄纱罩身，酥胸半露，莲足裹在牡丹绣花鞋内，脚腕璎珞曳动。
真不愧是千年桐木制作的板面，音色沉稳，悠远绵长。
她一跺脚，收回披帛，拢聚妖力在披帛上，才挥出。
血块在近他身前咫尺的距离前被挡下，掉在他周身的地上。
暗处亮起一个个绿幽幽的光点，似乎有东西蠢蠢欲动。
没法反抗他，她只能依他前去请主子过来。
“我叫蒹葭”话音还没听清楚，就随风散去。
琼貌胭脂晕染，柳眉黛色淡扫，朱唇浅笑吟吟，莫不漾着喜气。
他怡然自得地弹琴，视它们于无物。
她张唇欲语，最终什么都没说。
“你都不问我姓名？”
护在他身周，肉眼不可见的屏障晃了下，就恢复如常。
再次回来，已是一身齐整交襟襦裙素雅侧髻，只是衣襟仍微敞，隐现肚兜。
“收、收妖？”她不太确定地问：“不知是何方妖物？”
不肯染了一身污浊，他停下步伐，喊道：“且慢！”
一片绿叶落在弦上，紧接着是枯叶。他葱白长指捻起，随手扔在地上，原本尚且干净的落叶，即刻染上一身脏污。
有谁路过，心生怜悯，重新把枯尸埋进坟里，并在坟前插了朵牡丹。
不消片刻，那些光点窜到他面前，净是些无名精怪。
一把饱满的女声传来，彷如近在身边。
“凡事自有定数。”
它杀了她，窃她肉身据为己有。原以为能顺利以此身寻他，怎知过了数天，肉身开始腐坏。
肉身腐败，比之修复更快，每天引一个，尚且不足。
可惜此地荒芜，无人相和，唯有鸦声响在耳畔，尖锐刺耳，让他不得不叹，真是毁了一首好曲儿。
“你金身不朽，怎懂我心中执念？”她害怕什么时候，再次见他，他玉容尚青，犹似初见模样，而她朱颜老去，风华不再。
“作恶多端，饶恕不得。”
宝塔顶下，红幔轻摇，轿内纤弱身影不明。
她吸取牡丹内灵气，采日月精华，终是勤修有成，心中掂掂不忘插花人。
所以她才赋予那些尸身灵魂，替自己诱引猎物。
尽皆化成碎片，唯有头颅完整保留，美眸睁大，瞳孔紧缩，夹带浓浓的不甘与恐惧。
她始而寻觅阳气十足之处，以求永保青春不老，肉身长存。
“在别人的地盘那么嚣张？！”
听闻琴声，急于啃食他血肉的精怪忽而抱头倒下，一声接一声的鸮啼鬼啸震裂坚石，穿透流云，止于天庭外。
前方妖物背向他，依言止步，语气不善：“干啥？！”
他慈悲心乍起，道：“有什么遗言，尽管说。”
即使有可能被嘲讽，她还是缓声道：“你司掌众生，缘觉菩提”她捂嘴轻咳两声，血丝自掌间流出：“怎会、怎会记得我这靡靡弱草之一”末字未落，她就开始哽咽。
“公子何以在此？”她的声音较之一般女子，更为深沉。
披帛终于进入了一角，却马上被弹回。她一狠心，施放五成修为在披帛上，猛力一甩。
不到一刻，极大声音从远处响起，待声音平下后，无数血块迸溅眼前。
纵然心中埋怨着此处秽气甚郁，他仍面色淡然：“让你主子亲自过来。”
“无需。”今日一别，他日不会再见，故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女妖奄奄一息地跌坐地上，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如今才知道，他俩的差距这般大。两人犹未碰着双方甚至一片衣角，她已去了半条命，而他仍悠闲端坐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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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锣鼓喧天，满眼尽是大红色，一群人簇拥八人花轿。
男子群聚之处，阳气最盛。由此，她了解，那些男子，便是她不败之源。
定睛一瞧，惊觉这是先前那只妖物。这莫不是在向他示威？
“说完了？”他淡淡地问，不显山露水，双手停在琴弦上，如搭弓之弦，蓄势待发。
“收妖。”仅仅两字，简洁有力，明白告知自己的目的。
苦修百年，方能成精，谁都不愿一朝尽毁，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只这一瞬，已足够看清，红盖头下，那张韶秀姿容。
听着那余音，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麻烦人物，有心月狐一个就够了。
欲瞧清时，恰有一阵风吹过，掀起轿帷，盖头随之飘起，瞬间落下。
可待她修成，已是枯骨一具，如何叫他认出？
琴音渐慢，末了只留余音悠悠回荡。
“你真要杀我？”她面容哀戚，犹不相信。
?
她潸然泪下，任琴声侵蚀自己，自脚下渐渐化为灰烬：“七绝琴，就该属于你”
他脸面无情，语调平稳：“自然是收拾你这孽妖。”不愿与她多说，手起手落，又是一声声清亮的琴音。
他不恼，只是笑，盘腿浮坐空中，搁琴在腿上。
尸女，乃尸骨所化，原主早已投胎，她不过是寄宿者。生自虚无，原就不该存于人世。杀她，只是让一切恢复如常，还人间一个安宁。
无论如何都无法攻破时，她猛地发出一声怒吼：“啊——！”
“那你能许我重生？”她不悔痴心错付，只望他能允自己这卑微要求。
琴声由缓至急，如同急雨极速落下，敲击它们脑门上。受不住的，早已口吐污血而亡；剩下的，四处逃窜，不敢再多呆一会。
仙魔大战后，七绝琴就不知所踪。谁曾想是被他捡到了？然而这意为断绝七情六欲之琴，舍他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