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风险与承诺(1/1)
很多时候，技巧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高下之别。
运用技巧的水平高低，决定了人们对此的真正反应。见完隋唐以后的这段时间，骆宸对隋和实在很好，远比之前还要更为周到和温柔。一个理性的人应当知道，这样高频的单方向付出必然缺少可持续性，如果有人这么做，通常也意味着后续的跌落式下滑。
事实上，在隋和最开始遇见骆宸，并感受到骆宸的善意时，他就一直这么隐隐认为——偷来的幸运总会结束。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从来认为，这段关系结束的时机，掌握在骆宸手中。只是此时此刻的他还完全没有预见过，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会自己结束这段关系。
之前骆宸班上闹翻的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女生，如今关系依然降温在零点。只是其中一个女生，就是有男朋友的那个女生，最近又重新来找骆宸，说想让他帮忙缓解自己和另外一个女生的关系。
听到她的请求，骆宸偏头想了想，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和那个男朋友分手了吗？”
“……还没有。”女生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
骆宸于是笑了一笑，并不再说话了。她们两个之前闹翻就是因为这个女生交的男朋友。好友受到了她男朋友的言语性骚扰，但当好友告诉她的时候，她更倾向于相信她男朋友的话。
如今她大约是知道，好友说的才是对的了。骆宸想到这里，便侧眸朝身边的隋和也笑了一笑，他笑起来的意味不明，或许是无声嘲讽的意思。
即便骆宸没有明言，女生也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忍不住露出了焦虑不安的神色，解释般地补充道：“……我原本是想分手的，但，他一直求我，说自己会改……他真的最喜欢我，让我相信他……为了让我相信他，他现在真的也对我很好，所以……我……”
请问，她说的，是事实吗？因为涉及了未知他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好判断，那么换个问题——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相信，这是事实吗？
骆宸看来，与其说她相信这是事实，不如更准确地讲，她希望这是事实。
这就是制造幻觉的力量。
“哪个人渣，不渣的时候不是sweetheart？”骆宸凝视她，温柔而平静地轻声笑着反问她。只在这句话最后的两个英文单词，他才转而望入隋和的眼睛，继续轻笑着说完了它。
这种异常的温柔，时常被人们视作为某种过错行为的补偿。但在骆宸看来，与其说这是补偿，不如说是在让对方留恋于这种不可持续的幻觉，从而引导对方再次做出非理性的权衡判断。
人类的本能是，容易被立场更强势的人所劝诱。就一次，人们以为，并不要紧。但一次的非理性判断，往往会同时激起更多的非理性判断，它永远是一场连锁反应的开始，而非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是种结束。如果没有及时止损的底线，那么它，将成为一个永无止尽的漩涡。
设计依存性的人总能得逞，因为与其说他们是在利用感情，不如说他们是在利用人性本身。
当她原谅了他的这一次，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她应当迎来对方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诘问：既然上一次可以原谅，那么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既然你是一个可以默许这种事发生在你的人生当中的人，那难道它不应该再次发生在你的人生中吗？毕竟它不能发生在那些不原谅它发生的人的人生中啊，所以不在你这样的人的人生中重复，它还能在哪里重复呢？
这个世上，就是存在着这样无情而残酷的思维逻辑，只是人们往往没有看到它，又或者看到了它，却还自以为可以幸免于难。
眼前的女生不再说话了，她沉默是因为她意识到骆宸并不能像她以为的那样善解人意，但是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指责骆宸什么。她甚至不太明白骆宸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因为在她原本的期待中，她只是希望骆宸能够随随便便地安慰她，就像骆宸以前做的那样。
所以，为什么骆宸要说这种话？
这看起来，更像是他对他所在的设计者群体的一种背叛，是一种出于道义的友情提醒。
骆宸的确是出于道义，但绝不是出于对这个女生的道义。骆宸相信，在人们追逐不确定性的魔力时——本质上是在追逐远超出于正常水平的收益，既包括物质，也包括精神——在被引诱时，他们总是会被世界善意劝止的。
相信和实践这种劝止，对于设计者来说是必要的，因为他们也需要他们的逻辑正义——不是没人提醒你，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别人的义务只到劝阻你为止，而设计者的义务，是只有在确认你不听劝阻以后，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他们的游戏。
在结束了和女生的这场谈话以后，骆宸很快取出手机，他当着隋和的面，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另一位当事人。消息的内容是，如果XX想同你和好，你怎么想？
那个女生或许没看手机，又或许看了，总之，她没有即时回复骆宸。
不确定的游戏，是风险与利益兼具的游戏。
于设计者而言，当你试图控制别人的时候，也同样交出了别人控制你的权利。骆宸已经见过很多控制狂失守于最容易被他们控制的那个人，反过来几乎被对方所控制，譬如林政言就是其中一个。
——只有对他人无欲无求，才有绝对优势可言。
之所以骆宸能够经常玩这种社交游戏，却又从来都不曾深陷其中，单纯依靠的是，他对别人没有任何所求。
这个游戏的风险是，一旦你对你的控制对象有所求，那么你，终将会面临两难。
继续摧毁重建对方，或是，摧毁重建你自己。
骆宸收起手机，他偏头笑着问隋和：“你觉得这个女生会愿意原谅她吗？”
作为骆宸处理社交关系时的旁观者，隋和置身事外的时刻居多。在忽然间听到这样的询问，隋和的反应有些慢，他不太能判断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大约是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涉他性，骆宸想了想，又重新说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如果是你，会选择原谅吗？”他没有具体说是谁原谅谁，是朋友之间的原谅，还是情侣之间的原谅，其实无论是哪种都没有分别。
隋和没有犹豫地说：“我不会。”
“为什么？”骆宸极有耐心地继续询问，他补充更多的信息和条件，来试图影响或激发对方真正的判断，“你也知道，她们两个是很多年的朋友，感情一直都很要好，为了一个男生闹到这个地步，有必要吗？”
这是隋和之前问过骆宸的问题，如今又被骆宸以另一种形式，反向隋和抛了回来。
隋和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思考，但不是在思考要改变他的回答，而是思考如何组织语言陈述他的回答。
“因为，原谅没有意义……问题还没有被解决。”过去十几年的岁月中，隋和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无意与任何人交谈和分享思想。只有在最近半年多的时间，因为骆宸会与他进行如此高频的交流和互动，他才积极调动起了他所有的语言能力。
“怎么了吗？”隋和望向骆宸，有些不解地追问道。
就像现在，他甚至已经学会从骆宸的问题中提取信息，主动反问骆宸，来探寻后者是否遇到了某些疑虑或困惑。
“没什么。”骆宸笑了起来。真的没有什么，既然游戏已经开始，那么就算是开启它的玩家，也没有权利不被卷入漩涡。
我希望你，信守承诺。
因为游戏，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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