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好意与礼物(1/1)

    骆宸清楚,隋唐对他的诸多试探与激怒行为,主要是缘于对他擅长装模作样的不屑。若是易地而处,骆宸的态度也未必能比对方好到哪里去,自己的弟弟要被一个装成是萨摩耶但其实本质和自己根本没差的烂人拐走?!

    他当然也会想要刺破对方的假面,要对方认清自己最终的下场。

    这是对方的欲求,骆宸可以如他所愿,并且还可以给予更多。他既将给予对方假面下的真实,也将同时告知对方,这份真实并非是对方可以任意拿捏之物,而是带有他强烈个人风格与强势侵入感的异质物。

    人有所求,怎能不付出代价?既要求取,自然有被他物裹挟的风险。

    有闲暇的周末,骆宸父母让他们两人回家吃饭,而那天隋和带来了礼物。

    因为已经先被隋唐不怀好意地预告过礼物的择选,骆宸对此兴致索然,只微笑维持着表面情绪。

    然而,身侧的少年在放下那堆经由别人准备的礼物后,又一一取出了三条深绸长盒,盒中放着折扇。送给骆父的那把折扇,扇骨是白檀香木,生宣扇面仿绘了王冕的《墨梅图》,显得文雅庄重;送给骆母的折扇则女性化许多,扇骨是贝壳镶嵌螺钿,绫绢扇面绣了隋和描画的水彩蔷薇花,色彩昳丽又柔和;而他送给骆宸的折扇,是漆雕制成的扇骨,扇面整体以黑银色调为主,乍然看来颇似《废土》构图,但细观就会发现,其风格与内容截然不同。

    隋和画的不是土壤剖面,而是他们常走的那条江滨路的水平面剪影,银色线条是夜晚街灯逸散的光线,恣意穿射,长波横渡。扇面黑银交缠,非但没有锋锐沉重,反倒有一种流动又静止的温柔。

    骆父骆母很喜欢,尽管口中不免推辞了几句有心就好,小孩子不必太过麻烦,但眉目间仍看得出欣悦之色。骆宸展开折扇,看了几遍,又收起,又展开,又看,又收,隋和专心致志地凝眸看他,像是不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欢。

    于是骆宸倾身过去,在少年耳边语意缠绵地柔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隋和还给小萨准备了礼物,是系带铃铛,铃铛下挂了把小折扇,扇面虽小,也有手绘,绘的是萨摩耶笑起来的憨傻样子。少年蹲下来给小萨系铃铛,小萨任他摆布,只一心凑上前来去舔他的脸。

    骆宸在一旁看,手里玩着折扇,开合来又开合去,问他:“这些扇面,都是你画的?”

    “你爸爸的那把不是。”隋和说,“我不太会水墨画。因为之前看到你家客厅和书房里都有挂王冕的画,所以让颜老师找了位擅画山水画的画师帮忙画上。”

    但另外的画,尤其是他手上这幅,骆宸印象里似乎也未曾看到对方是什么时候画的。他频繁摆弄着折扇,大约将其拍了数十张照,挑出几张发给萧逸和林政言炫耀,片刻后他又发给了隋唐,隋唐很快冷漠地回了个“已读不回”。

    骆宸笑起来,又冷下来。

    他擅长和别人玩社交游戏,一直对此游刃有余,他知晓自己的独特与影响力,时刻操纵着人际关系,就犹如蜘蛛悉心调整它的蛛网那般。但骆宸总是很不擅长面对隋和的感情,并且他时常为之感到难以理解。

    他认为每个人都能察觉到他人的设限,朋友会尊重这份设限,彼此互不深入打扰。有的人会试图僭越它,而骆宸十分讨厌这种唐突的人,他漂亮皮相下的尖锐是极其伤人的,只要多来几次,他总能残酷地教会别人放弃。

    可隋和既能够温柔地尊重这份设限,却又绝不因此放弃,总是锲而不舍地蜿蜒接近着骆宸。譬如他可以不出现在骆宸面前,但每天都不厌其烦地跟踪着骆宸;他不会对骆宸说他不想要分手,却默默地一个人花钱买了江景房;他明明更想要当主动的那一方,也一直以来心甘情愿地被动;他明明不喜欢骆宸和隋唐联系,转头就跟隋唐说让他按照骆宸说的做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骆宸完全无法理解对方这么用心良苦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太早就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就建构在虚空之上,这既让他明白了虚构一切的方法,也让他丧失了真正感受情感本身的能力。

    他试图凭借想象去理解,隐约里似乎能够捉摸到些什么,但因为这始终与他的本性相差甚远,所以就好比鸾镜中看花,澜水中看月,像雾像雨又像风。

    ——他不理解隋和,就像隋和也不理解他。

    后来有一天的自习课,老师难得一见地放他们去操场玩。骆宸一眼便看见了正在上体育课的隋和,他朝对方走过去。

    班上的人在组队做仰卧起坐,没有轮到的隋和与何合坐在看台的阶梯上聊天。

    隋和的样子确实困扰又迷茫,他正在问何合:“你觉得,我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何合不能感同身受,大喇喇地说:“老大,都已经谈上恋爱了,就不能太宠对方了,这样很容易被拿住的。”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态度和反应。

    “……他似乎什么都已经有了。”没有理会何合的打岔,隋和仍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说。

    对方已经什么都有了,也没有什么不能做到的事,生活之中也没有什么不如意,对方简直太过受上帝眷顾,教人无处可以着手。

    因此隋和完全不明白,他有什么能被对方所需要的——没有人不会为此感到不安吧。

    从背后绕过来找隋和的骆宸听见了他的话,不禁沉默下来。这时何合却刚好侧过脸,发现了骆宸,骆宸立刻同对方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示意。何合很是会心地点点头,露出情趣我懂我明白的神色。

    之后,骆宸便循着原路走了回去。

    “你觉得,我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这句话不断回响在他的脑海中,几乎教骆宸如鲠在喉。

    对方根本不必做任何事,他说不出口。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不堪重负。

    因为骆宸一直努力想做到的,就是不被了解,不被窥测,亦不被给予,他始终让自己身处于繁花锦簇之中,以便无人能知晓他真正存活在哪里。

    他方才看见隋和的口袋里放了水彩笔和几管颜料,漫不经心地想对方原来是趁着上课的这段时间画的画。自从那天对方试图给骆宸佩花失败以后,就开始每天往插花的花瓶里放一支叠折的纸花,纸花描绘得栩栩如生,真假难辨。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正在不断收到来自对方所赠予的珍宝般的稀世礼物。

    可他,无物可返。

    他只能望见明月坠于虚空之境,美好缥缈得岌岌可危。于他心中,早已经预演了一切可能,知晓了所有失去的隐痛,他只有不去想,因为想也无用。

    从很久以前,他就走在了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上。他走不出去,也没有期待有人会来。

    亦并未奢求过,可以真的拥有什么。

    很抱歉,他无物可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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